白黎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。
明明手起刀落直接杀了自己是最优解，如今却冒着被围堵截杀的风险将自己带去西越。
其恐怕还有另外的目的。
前方的大和尚他大概也能猜一猜。
十五年前，西越七十二佛国遣佛子东渡传教，却不想被寄予厚望的佛子爱上了一个女人，扯了袈裟，烧了经书，索性与那个女人结庐而居。
七十二佛国有半数都对他寄予厚望，甲子之后，他必会是下一任佛主，他想还俗，同时也是带走了佛门气运，没人会放过他。
据说他还得证佛门大金刚果位，本身也是见山一途的高手，一人一拳，近乎杀得血流成河。
最终佛门与释门出来了两位老祖，硬生生将他打的跌下果位，倒离高山。
世人都觉得他死了，但明眼人都知道，他身上带着佛门气运，佛门的人不会杀他。
如今西越有了动作，他确实是个出来抓自己的好人选。
最重要的是，这和尚还有个诨号，叫诛心和尚。
“公子聪慧，想必已经猜到了贫僧的身份。”
闻言，白黎愣了一下。
这和尚能知道别人心中所想？
看着白黎惊诧的眼神，和尚笑了笑。
“没人能读得他人心中所想，便是我佛国之主，道家天师也无此番手段。我佛门有他心通，修到化境，一眼可识得人心。贫僧修为浅薄，可却也能感知一些别人的情绪。”
佛门他心通，道家仙人指路，归根结底都是一个说法。
说小些，
青楼妓院女子，时间久了看到男人来，其心中所想，早就掌上观纹，洞若观火。
一个八十老人，一生中识人无数，一些情况下也能去猜猜别人心里所想的。
说大些，
一方朝廷，天下共主，在那个位子上坐的久了，看底下的臣子，儿子，他再乖，再听话，会不知他心中所想？
往往知道目的，便可推断想法。
白黎点了点头。
“公子渴了吗？”
“渴了。”
和尚不再问，继续拖拽着白黎往前。
过了良久，
“公子饿了吗？”
“饿了。”
和尚又沉默，又是许久。
“公子累了吗？”
“累了。”
和尚沉默。
又是一夜，终于，滴水未进的白黎难以支撑，栽倒在地上。
和尚却不曾停下。
依旧拖动绳索。
“公子只要说累了，贫僧会立马停下。”
良久，白黎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。
“不累的。”
“世人都说你是个纨绔，可贫僧觉得你是个有骨气的人，但在生死面前，低个头并非不可取。”
“你们到底想做什么？我低头了，你们能得到什么？”
和尚不言，再拽着白黎前行。
白黎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，渐渐的，他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感知。
等再睁开眼，他头上的头套被摘了下去，入目是一片昏暗。
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如此明显，像是一个山洞。
“公子醒了就喝点水吧。”
一只手从黑暗中递出，手里是一片荷叶，里面盛着些许水。
白黎小心接过，没有一次性饮下，只是用手指蘸着水，涂抹到了嘴唇上。
“和尚怎么不走了？”
半晌，白黎问出了这句话。
“休息一阵再走。”
白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。
一定是自己被劫的消息传到了靖北侯府，如今虽然在西，可靖北侯府的势力依旧有所辐射。
侯府小公子被劫，如今外面估计到处是人在搜索。
侯府里的门客也是手段颇多，哪怕这和尚走的再偏，再慢，依旧难轻松逃脱。
“公子一路走来，累了吗？”
白黎没有说话。
扶着一旁墙壁开始摸索，良久，他轻笑一声。
“你太急了，这里可不够。”
“如今外面军队在找你，一些江湖人在找你，还有朝廷的人在在其中，贫如果不急，怕没有机会了。”
五百前，道家有天师下山入世，见不平时拔剑，遇苦难时施银，他一直在走，最终跌进了一处洞穴，洞穴里不见天日，怪石嶙峋，三步头破，五步血流。
他用尽所有方法都逃不出去。这时，黑暗中有声音起。
“你怕吗？”
“不怕。”
“你一身引以为傲的道法打不断中洞中嶙峋，你能洞察人间的阴神高居六重天，却看不到出路。我再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“不怕。”
“我有慧剑，斩无明烦恼，不惧不憎，无恐无惊。生死在心中早已看淡，于洞中坐化，百年之后人间又有我名。”
“你出不去，此处名为嶙峋洞，你是自己跌了进来，满目嶙峋尽是你心中嶙峋。你是天下最有可能踏进八重天的人，天下道门气运皆在你身，你舍不得死，也不应该死，如若你说怕，嶙峋便不再坚硬，山石便不再锋利，你尽可出去。我再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道人摆了摆衣袖，取出腰间酒壶，解下身后青锋。
醇酒洗剑，好不风流。
“天下人间我来过。”
一句吐出，有风来。
酒尽时剑光如雪，光照嶙峋。
道人入目，处处嶙峋，却也处处坦途。
世间人心都有嶙峋洞，不见天日，处处碰壁，可若心中不怕，坚定所想，嶙峋仍然在，但你想走，何处不坦途！
诛心和尚把自己塞进洞中，是准备诛自己的心了。
果不其然，和尚开口了。
“你身份高贵，爷爷是当今靖北侯，麾下铁骑三十万，父亲是当世名将，入名将谱，母亲第五家长女，舅舅是能一指截江的截江公子，天下若排武榜，你舅舅当居其中。而你，却要为了大商皇帝的猜忌，入江湖走上一遭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，说不得日后轮到清算，你爷爷，父亲，母亲，舅舅，一切你所在乎之人都会死去，我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白黎摇了摇头。
“我有甚么好怕？我自小锦衣玉食，不受寒侵，不为食扰，爱兵法，却是个不知兵的人，但我知道，在三十万铁蹄之下，如尔等阴沟蛇鼠，土鸡瓦狗尔。我爷爷在时北漠无王庭，我父亲在时，三十万铁骑尽听令，西越赵国，南庭乾国尽称大商为兄，况且，你们连我舅舅身前都不敢近，凭什么说，能让我所在意之人皆死去！就凭你这个秃驴？”
和尚不言，再次开口，声如洪钟大吕，直入白黎双耳。
“入此洞中，满目嶙峋，走出不得。你一身先天金刚体魄，不修，不练，已落得三分下乘。在我手中随意可捏，说不得下一刻就是你的死期，我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“和尚，世人都说你能诛心，我看不过如此，我为何要怕？”
“我问你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
白黎打断了他。
“你武道见山，佛法高深，东渡传教却不思师门栽培，与人结亲，跌落果位，背离高山，我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洞内气机变幻。
诛心和尚却不曾想白黎竟然反客为主，想要诛自己的心。
他没有回答。
白黎却不饶他。
“你自诩痴情，却护不住一个女人，任由她死，你却独活，我问你，你怕吗？”
“公子累了。”
“和尚你怕了。”
“怕的不是贫僧，而是公子，如今嶙峋洞，是公子你的。”
“哈哈，人生处处嶙峋洞，那又如何？难不成怕伤，怕疼便不走？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。”
“和尚，你一心跌在嶙峋洞，为何不抬头看看。”
“什么？”
诛心和尚一时愣神，不由抬头，入目是黑暗，但他知道，那里是山石，是嶙峋。
白黎起身，周身七轮所封银针跌落在地，发出轻响。
“天，无边广阔之天。”
话落，毫不犹豫向着黑暗中的和尚出拳。
一路行来，不吃不喝，暗自用气血将银针顶出，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一拳既出，死生自负。
“强开金刚体魄，你这是找死。”
和尚要挡，却难察四周气机，在洞中成了一个瞎子。
心底惊骇，如今嶙峋洞，不再是白黎的，而是他的。
此时，白黎拳至。
势大力沉，拳风呼啸。
一拳捶在诛心和尚胸口，将他打得倒退三步。
而白黎，却止不住倒退十二步余，撞在石壁上。
高下立分。
诛心和尚抬手一掌，直接打破洞口巨石。
天光大亮。
这样做，此后他便难逃心中嶙峋洞，可如果不这样做，白黎强开金刚体魄，必定身死，届时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。
自己本就身在嶙峋中，无妨了。
白黎还欲再递拳，可诛心和尚更快。
脚下一动，便出现在白黎身前。
右手成掌，落于白黎胸口，白黎刚聚集的气血被打散，强开的金刚体魄也被这一掌打的碎裂开来。
一口气血逆冲，溢出嘴角。
诛心和尚抬指一动。
地上散落的七根银针悬空而起，飞刺入白黎周身七轮。
白黎发出一声闷哼。
诛心和尚又取出一根粗细夸张的针，刺入白黎窍穴，直至完全没入，这才停下手来。
如今白黎，才算是真的废了。
他用绳索捆住白黎双手，拖拽他向洞外走去，他已经没时间耽搁了。
……
遥遥西越，一身紫色长裙，雍容华贵，面容憨态的女子坐在溪边，为塘中金鱼投喂鱼食。
“你说，沉师傅能把他带回来吗？”
“小姐放心，沉大师那么厉害，抓一个纨绔废物，不过是手到擒来。”
“也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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